青春随笔

小妹,加油

  •  (一)

        那次在西安见到小妹时,她只有八岁。

    同母异父的她和我的年龄整整相距十二岁。那天,她正和一群孩子从她所在的小学校里嘻嘻哈哈地相拥而出,满脸灿烂的笑。那时,我的母亲刚刚去世三个月。她是孩子,她还不懂得没有母亲的日子将会是什么,也不知道世事的炎凉。我给小妹买了高级文具盒、作业本,还有一把铅笔。

    远远望着小妹兴高采烈地离去,泪水悄悄地溢出了我的眼眶。那一年我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乡,调到了郑州工作。母亲是在我三岁时和父亲离异的。感情不和是一方面,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父亲是一个出色的“右派”,忧郁的父亲与我相依为命,但他未能躲过文化大革命的残酷折磨,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,扔下我永远地走了。我的母亲却在她长达十几年的独身生活后,在我父亲死去的前一年结了婚。第二年有了小妹,但因种种原因心情一直不好,被疾病夺去了生命。我很想领走小妹,我深知没有了母亲的孩子在未来的生活中心灵会产生什么样的缺陷。但在法律上我认输了,她有父亲。

    (二)

    小妹在她13岁那年曾和她的一个表哥到郑州来找过我,那天我在单位接到电话后就匆匆赶回家,小妹正如一只受惊的小兔缩在沙发里,看见我立刻站了起来,睁着泪花闪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我。

    望着小妹冻得彤红的小手,看着紧裹在小妹身上仍是母亲在世时为小妹做的棉衣,衣袖已短得露出长长一大截胳膊,酸楚一下子淹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    那个冬天,小妹在我这里住了有近一个月。

    我渐渐发现,丧母的后果已使小妹过早地成熟了。妹很乖巧,也会料理自己的生活。晚上,妹和我躺在一张床上,喋喋不休地讲着她这些年的事,讲她的后母,讲她的同学,还讲她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姐…

    妹走时,我给她买了全套的新单衣和一身新的棉衣棉裤。她毕竟还小,还不能够完全理解做家长的心。望着她的身影在车窗慢慢消失,沉重的担忧立刻冷上我的心头,未来的日子还有谁会告诉她?只有自己救自己了。

    我的担忧果然没多久就成了事实。

    妹中招后没有被录取。我认为,并不是妹的天资不够,而是没有人去教诲这个可怜的孩子该怎么去改变自己的命运。而她偏偏也忽略了要得到这一些所必需的资本—知识。

    我得采取措施。

    和妹交谈之后,妹说她不愿意再去复习。我开始了漫长的为妹求职之路。经朋友介绍,妹先到一家饭店卖过几天馒头,终因喊不出口而不辞而别。后又在饭店做过服务生,都因种种原因没有成功。

    我只好放弃了“先磨其筋骨”的打算,留她在家里,指望她能够好好读书,再争取考个学校。但不愿受约束的小妹并不接受这一切,她交朋友,逛街,跑商店,外面的世界如巨大的磁铁吸引着她幼小的青春,她坐不下来。

    这时我才发现,长期因没有母亲的教诲和家庭的规范教育,已使小妹养成了我行我素的习惯,非是我一时一日能扭转过来的。我有些束手无策。

    但又不愿放弃对她的努力,只好经常对她讲些读书的道理,但几乎没有成效。

    妹已没有心思再去读书,她只想赶快工作,想有自己的经济实力,妹一心想早日独立。其实,妹不是很早就独立了么。

    (三)

    一天,小妹突然对我说,非常高兴地说,她已和我所在的报社一个小姑娘说好了,两个人想搞一次全国性的徒步考察,考察全国人民的生活概况和各地的风土人情,一是增长知识,二来回来后可以写一批好文章,没准看上什么地方不错了,还可以在那里工作。

    听了她幼稚的想法,当时我就笑出了声,以为她又是一阵心血来潮,顺口就答应了。这件事后不久我到外地去出差,出后的第三天,突然接到朋友从报社打来的电话,走前我就嘱托朋友要好好照顾小妹的。朋友火急火燎地说,妹要外出考察,说先要坐火车到广州,再到福建、浙江、山东…说要游遍整个中国,还说行囊都已准备好了,怎么说都拦不住。接着电话的我脑子一下子胀了。我在电话里一再要求朋友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住她。然后又给在家的媳妇打电话,让她火速赶往该地,拦住小妹。

    我火急火燎地赶回报社,又回到家,已是深夜,小妹已经睡下,媳妇一脸怨气的对我说,劝了一夜,没有用,非走,生生哭睡了。我把小妹叫起来,苦口婆心地开始了耐心的说教,你还小,没有丰富的社会经验…这是件很好的事,但需要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和知识装备,可不是一时兴起可为,可要好好地思考再三才是。

    小妹先是默默地听着,然后就哭起来,口气很坚决,说我已经长大,我不想在这里靠你养活,我要给自己闯一条路子,走哪儿算哪儿。她边哭便说,还说起母亲,说母亲死得早,谁也没有真正关心过她,要是母亲还在,她能这样在外面“流浪”?妹竟用了“流浪”这个词,着实叫我又吃惊又心酸。

    我再没有话说,她的话已经刺伤了我,她还不懂得我对她的一片苦心。

    (四)

    我不能太责怪她,不健全的家庭酿成了这样一种自卑又任性的性格,绝非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明的,它需要时间,需要自己领悟,甚至还得是头破血流的碰撞。

    小妹还是不声不响地走了。我呆在家里生闷气,没有出去找她。但毕竟热心还有,还是乞求朋友到车站给她送去了500元钱,带去了一封我写给远方一位朋友的信。再生气,还是得为她想好出路,谁让我是大哥呢!

    随后,我赶紧给远在广州的姨母写去快信,希望她能在生活上照顾下小妹,并尽可能劝小妹赶快回来。一切似乎都在照着妹设计的路子走,我却在家中每天心神不定地盘算着她走到了什么地方,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的事…

    一个多星期后的一天,妹突然又出现在我的面前。小妹又黑又瘦,手里拎着那个用绿色雨布做的背囊,一脸的不在乎。原来,她和那个女孩到了广东后,既没有吃的,又没住的,满脑子的大海和浪漫立刻被严酷的现实所击碎。她们在一家渔船上帮晒了两天鱼干就吃不消了…不到一星期就丧气地自己回来了。

    (五)

        我一声不响地听着她的诉说,再看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,我知道她并没有从中吸取什么教训。

    想了一夜,我决定还是把她交还给她的父亲。第二天,我就对她下了逐客令。妹没有申诉,目光中除了茫然还有不舍。

    那次送小妹走后,我几乎感到和小妹的缘分已尽,这种定义并非是血缘上的远与近,而是生活态度上的太大不同。

    妹走后,足足有半年才来信。信写得非常诚恳动人。她先是诉说了她的思念之情,又忏悔了自己由于无知和幼稚而带来的痛苦。还说自己要决心好好学习,学一门吃饭的手艺,要我支持她。当然,看了妹的来信,我高兴坏了,长长舒了口气。

    我的小妹终于知道学习了,我怎能不支持?我立即给妹寄去了钱,还有信,并从心底祝愿她能够认真对待生活和自己,要自我拼搏!

    之后,很想念小妹。这一年,小妹整整20岁……

    小妹,加油!

    责编 :宋超